第十一节（1/2）

桃子出嫁了，郑郎中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，纵有千万的不舍，他也没有措施将桃子恒久地留在身边。男大当婚、女大当嫁，况且做爹爹的在这事上没有过多的讲话权。兰子心里空落落的，特别是晚上，冷清让黑黢黢的屋子显得幽深，更让她感应悚然。有时候她半夜突然醒来，还以为桃子睡在那头，伸过脚去试探，却是自己的左脚碰着右脚。她纪念与姐姐相处的日子，可这日子不会再有了。通常这时，兰子就难受得无法入眠。

桂芝这两天却显得很沉闷，沉闷得让自己喘不外气来。虽然云秀将她对桃子的相识和判断告诉了桂芝，可是桂芝心里仍然不踏实。她担忧自己和女儿在亲家眼前抬不起头，做不起人。

三天后，桃子回门了。

桃子老远就喊姆妈。桂芝早已在门口等着，见桃子和雄心走上禾场，急遽迎上去。

桂芝接过雄心手中装满回门礼的竹提篮，侧身把桃子和雄心让到前面，自己就迫不急待地用手翻动礼物。当她看到垫在篮子下面垫的是一张红彤彤的红纸时，紧张的脸上马上露出喜色，所有困扰她的工具马上烟消云散。

在桃子完婚一个月后的上午，天空阴沉沉的。桂芝喂完猪食，刚跨出猪栏屋，只听见“嗡…嗡…”的声音由远而近，她不知是什么发出这种怪叫的声音，忙抬头在天上四处寻找。突然，无数只像老鹰样的工具发出庞大的怪啼声咆哮着从她头上掠过，半边天都被遮黑了。

桂芝吓得瘫坐在地上，手中的空潲桶滚出老远。

郑郎中从外面跑回家，背篓里没有得半蔸草药。

“桂芝！桂芝！刚刚天上飞过的是日本兵的飞机，看样子日本兵真打来哒！”郑郎中一脸恐慌。

桂芝见丈夫这般神态，心里越发没有了主张，她预感应将有浩劫临头。

中饭刚吃过，兰子就和再福跑回家，他们跑得满头大汗，褂子早已湿透。

“爹爹、姆妈，学堂放了假，老师说日本兵快打到县城哒，他们都准备往南方跑，我们哪么办呀？”兰子和再福望着郑郎中和桂芝，眼睛充满着恐惧。

“乖崽，莫怕，我们就在家里，他们是军队接触，不会打我们的。”郑郎中在宽慰兰子和再福，可宽慰不了自己和婆娘。

第二天下午，桃子和雄心赶了回来。桃子说要与公婆搬到老屋石山冲里去住，镇上的铺子先关着。如果爹和姆妈愿意，也一同搬去住，那里有几间屋，住得下的。雄心说这也是他爹爹和姆妈的意思。

郑郎中和桂芝听后直摇头。雄心还告诉他们，天虎要随学校往南方去，他不企图随学校走，要与桃子在一起。

桂芝对桃子和雄心付托了又付托，桃子只是不停所在头和抹泪。

让人心惊肉跳的消息接踵而来，彻底打破了平塘村的祥和与清静。新平河滨的官道上全是提包肩箱、牵儿带女往南方涌去的人流。

平塘村的人们三三两两站在门前看着，他们晓得那些都是官府里的人，但不晓得他们最终要走到什么地方去，更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办。

兰子一家人也站在自家门前。远远望去，路上的人流就像是一群搬迁的蚂蚁，兰子以为随时会有一双大脚踩死这群蚂蚁，也包罗自己。

对于这场即将降临世代勤劳耕作、善良憨厚的黎民头上的灾难，平塘村没有一小我私家能说得清楚。死亡的乌云，迅速笼罩在平塘村的上空，笼罩在所有人的心里。

桂芝双手把再福搂在胸前。再福长得齐桂芝肩膀了，他靠紧桂芝，他感应姆妈搂着他的双手在发抖。

天黑不久，郑郎中一小我私家悄悄地拿着锄头在后菜园的梨树旁刨了一个深坑，将厢房那两个青花罐悄悄地埋了下去。

下半夜，远处传来一阵阵沉闷的炮声。郑郎中听得出是从北面琵琶山偏向传来的。

天刚亮，模模糊糊的郑郎中就被一阵铜锣敲醒。敲铜锣的是保长承芳，他将一面铜锣敲得山响，边敲边吆喝：“所有的男劳力都到牌楼下汇合啊，只带锄头，不带扁担，这是镇上派的差啊！”在郑郎中的屋檐下，承芳把头伸到窗户边喊：“耀民呵，耀民，起床了么？你也要去啊！”

郑郎中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：“起来了，起来了，拿锄头做么哩事？”

“我也不太清楚，去哒才晓得。”承芳说完敲着锣走了。

桂芝头昏发烧咳嗽，郑郎中用艾叶、灯芯草和琵琶叶给她煎水喝，稍有好转，这两天都是兰子起早做饭、打理家务杂事。

等郑郎中从茅坑里屙了一泡屎出来，兰子已经炒好了一大碗饭放在桌上。郑郎中拿起筷子三下两下吃完，扛起大门角里的锄头出了门。

从昨晚到今早，那沉闷的炮声就没停止过。桂芝嘱咐再福不要出门，只能呆在屋里。

兰子忙完家务，小舅妈云秀风风火火跑来。她看过躺在床上的桂芝，对兰子说：“你爹他们到圆顶山挖么哩壕沟去哒，承芳说要各家自己送饭，中饭晚饭一齐送，你晓得不？”

“我不晓得呢，那我现在去淘米煮饭。”兰子接着又问云秀：“小舅也去哒？”

云秀说：“这种事还跑得了他？”

“那我帮小舅的饭一起送去吧！”兰子说完，提起鼎锅到米缸边盛米。

桂芝撑起身子下床，资助炒了两个菜。兰子与再福吃完饭，拿来竹篮子里往内里放用缽子装的饭菜，还带上一罐凉茶。桂芝找来一根短木棒，兰子和再福两人抬着，准备给在圆顶山挖壕沟的爹爹和小舅送去。

一下台级，篮子里瓦缽就侧翻了，兰子要再福放下。

“姆妈吔，这样子不行，照旧放到背篓里，让我背着送去吧!”

桂芝找来背篓，兰子从猪栏里抱来一小捆干稻草，她先在背篓底垫些草，将盖好的饭菜缽子和茶罐放进背篓后，再用稻草离隔、塞紧。兰子背在背上，她以为这样比两小我私家抬着要舒服、保险些。

兰子一小我私家背着饭菜上路了。她晓得去圆顶山的路，她曾经去那里摘过杨梅板栗和猕猴桃。

圆顶山不像此外山那样尖尖的，而是平平的，双方如帽檐平缓地延伸，毗连着其它的山，有点像镇长头上戴的那顶礼帽。

兰子顺着南面山坡的小路往上爬，她不敢走得太快，怕摇晃使得缽子和茶罐相互碰坏。她好不容易爬到山顶，却没见一小我私家。她正纳闷时，隐隐约约听见北坡那里有挖土的声音。她抓住小树枝逐步往北坡摸去，半山腰上，许多几何人举着锄头在挖一条沟，尚有许多几何穿着灰平民服、背着长枪的兵。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穿灰平民服背长枪的兵。

兰子在挖沟的人群里找到了爹爹和小舅。

“兰子，你一小我私家哪么找到这里来的？真有蛮厉害。”小舅夸她。

兰子一边颔首，一边从背篓里取出茶罐和饭菜缽子：“爹爹、小舅，快呷吧，饭菜照旧热的呢！”

郑郎中和桂林喝了几口茶，端起饭缽就吃起来，兰子发现她是第一个来送饭的。

一个系斜皮带、挎短枪的阔脸武士走过来，用手模摸兰子的头，冲着她笑。

鸡叫二遍郑郎中才回家。兰子躺在床上没睡着，她想那系斜皮带、挎短枪的阔脸武士为什么冲着她笑，他现在是不是正睡在爹爹他们挖好的土沟里呢……

第二天上午，郑郎中扒开后园坎上贮藏红薯种的地窖，在窖里垫上篾席，再将堂屋里堆着的稻谷一担一担挑进地窖里去。这地窖很深，也很干燥，贮藏了七、八百斤红薯，还能装下十多担稻谷。

兰子和再福一个往撮箕里扒谷，一个往箩筐里倒。桂芝头痛发烧许多几何了，只是有点咳嗽。她走到郑郎中眼前说：“他爹，地窖装不下吧?”

“能装几多是好少！”郑郎中吐掉烟屁股，挑起满满的一担谷往后园的地窖走。

就在郑郎中想再从谷仓挑两担谷将地窖堆满时，“霹雳隆”的巨响滚过耳际，

兰子和再福扒在桂芝的怀里，三人脸都吓白了。

“霹雳隆”又是一串滚地雷，震得屋子都哆嗦，比春上的炸雷还响。

黄昏的时分，候从北面撤下来许多穿灰色衣服的士兵，他们挤满了官道，有的甚至在稻田里跑。